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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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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西受降城回興京, 一路無甚大事。因著大捷,又臨近年關, 都城所列儀仗較之尋常更顯隆重。不過朕沒太註意;畢竟大半年不在, 折子又該堆滿桌案了。

好在今年主要的大事就是運河以及回紇。重要的部分朕早就處理了,剩下的都是微末細節。朕一目十行地批完,又見縫插針地祭拜了太廟, 這才勉勉強強在除夕前留出一日空閑。

這一日功夫,當然得勻給阿姊半日。自朕回京始,她就等著朕召見。此時終於有了機會,她簡直恨不能把朕在北地的一切都打聽一遍——畢竟相比運河,這才是她擅長的地方。花了大半個時辰確定後, 她就開始毫不自覺地凝視虛空。

“怎麽了,阿姊?”朕喝過熱茶, 見她還是那副模樣, 便出聲問道。

阿姊顯然神游九天得厲害,被朕連喚兩聲,才堪堪回神。“沒有什麽大事。”她說,有點悵然, 又有點驕傲,“阿姊素來知道,父皇選了陛下是英明至極的決定。阿姊只是沒想到,陛下這麽快就能與父皇比肩了。”

朕不由啞然失笑。“倒不是朕不喜歡聽, 可阿姊這話說得也太早了。要知道,父皇帶兵沖鋒陷陣, 朕也就在城樓上射射箭。”

“什麽叫‘也就在城樓上射射箭’?”阿姊立刻激烈反對,“放眼天下,還有人的射藝能比陛下好?”

“咱們不知道,也不意味著沒有。”朕隨意笑了笑,“況且,父皇打江山時冒的是真正的危險,而朕只需要守,已然輕松很多。”

阿姊仍舊不讚同。“不管是匈奴還是吐蕃,哪個是只需要守就能勝的?更別提回紇歸降——那麽大一塊地方,陛下都新封了瀚海都督府!最後,哪兒打仗不危險?”

這層層遞進、依次加重,就算是朕也無話可說。“罷了,不提這個。”朕息事寧人地轉移話題,“朕大半年不在,京中有什麽新鮮事沒?”

轉換得實在生硬,阿姊微嗔地瞪了朕一眼。雖然如此,她還是依朕的要求,將朕可能關心的事情一一道來——

寧王和懷王的嫡長子都能下地了,聽說兩個王妃肚子裏已經懷了第二個;為了能在弘文館不對外公開的生試中取得好成績,朕的兩個外甥總算收斂了點霸王脾性;至於朕唯一的親侄子,最近正跟著黨薇柔勤勤懇懇地練拳。

“說到昶兒,阿姊真是不太明白。”阿姊低聲嘀咕了一句。

朕正忍不住想,竟然真的能說動黨薇柔、雍昶這手腳不慢,聞言趕緊壓住了差點就要脫口而出的嘖嘖聲。“有哪兒不對麽?朕聽說,黨將軍的小女可是女中巾幗、堪比阿姊呢!”

阿姊冷不丁被朕逗樂了。“陛下又尋阿姊開心!”她假裝責怪朕一句,又道:“阿姊也不是說黨將軍的小女不好。阿姊只是不明白,阿姊比嫂子更早認識黨夫人,怎麽不見令聞令揚和黨家小女熟識呢?”

很顯然,阿姊對黨薇柔印象不壞。雖然朕覺得現下發展正如朕所願,但這話可不能在阿姊面前提。“少年少女,性子陰晴不定,說不好怎麽熟識,也說不好怎麽不熟。”

阿姊似乎想到了自己的從前,隨即展顏一笑。“陛下說的極是。見面是機遇,熟識便是脾性了。”她說著,又不免嘆息,“兒孫自有兒孫福,咱們再如何操心也沒用!”

這話題已經有點危險,朕謹慎地點頭。但出乎朕的意料之外,阿姊並沒有順水推舟地把話頭引到朕也該努力造人的方面。甚至,直至談話結束,她都像是完全忘記了這件她心心念念多年的事情。

要不是朕深知阿姊的脾氣——若她知道真相絕不可能這麽平靜——朕簡直就要懷疑朕和謝鏡愚的事情走漏了消息。朕相當迷惑不解,直到午後看到這次元正大朝的禮單。玉石盆栽,真跡畫卷……

各種珍稀玩意兒應有盡有,但唯獨缺了一項去年存在感極強的禮物——

沒有美人不說,連個能和美人沾邊的玩意兒都看不到。

朕愈發迷茫。眾臣都這種反應,意味著他們公認這是個雷區;可就算朕不喜女色,也不至於讓他們如此避之如猛虎罷……

而後,朕就想到了那個唯一的可能。回紇獻上的美人被查出夾帶禁|藥入宮,這事兒本就是忌諱;朕還用這個理由借題發揮,讓橫塞軍和定遠軍痛毆了回紇一次,甚至不惜親身上陣。如此一來,大臣們不免以為,朕肯定蒙受了不小的心理陰影(朕發個怒,回紇可汗就直接換人了呢);此時再給朕送美人,那不是上趕著給自己找晦氣麽?

一時間,朕簡直哭笑不得。這要怎麽說?真是意外之喜?

大概就是要令這天變得更意外,不過多時,劉瑾進來通報,說王相求見。

聽了這話,朕不免有所猜測。都臘月底了,王若鈞還能有什麽事?就算有什麽事,又怎麽會急到非得今日說?按照慣例,新年過後,朕自會召見宰相們和其餘重臣,不是麽?

結果,王若鈞還真有個堅不可摧的理由。他進門行禮後,一反往常彎彎繞的風格,直接道:“臣年後便是六十有八,已近古稀,欲向陛下乞老。”

“王相?”朕楞了楞。說實話,這確實在朕意料之外;畢竟看王若鈞之前的表現,朕有八成把握,他是想在位子上待到品秩滿再告老的那種人。“王相,為何如此突然?”朕納悶地問,顯出了十成十的疑惑。

王若鈞搖了搖頭。“陛下春秋鼎盛,又有雄才大略。臣垂垂老矣,想要襄助陛下,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。如此,若臣不告老,也是屍位素餐,有失臣子之德。”

他的話其實說得很中肯。因為年紀大,朕早前已經免了他的值宿,能照顧的地方都照顧,更不用提帶他南北奔波了。總理尚書省的事情,也是謝鏡愚做得多。但問題在於,這些都是所謂的領導特權;就同朕之前說的,王若鈞大可以拖到他品秩滿再告老,退休金便能更高。

“王相,你這話可不是什麽臣子之德。”朕迅速思索著,口上不停歇地和他繞場面話,“你是三朝老臣,諸事資深老到,自不必說。便是謝相嶄露頭角,也才剛過而立,還有許多要向王相請教的。就算是朕,也得指著王相啊!”

王若鈞顯然覺得這些話很中聽,因為他白須微動,明擺著笑了。“陛下實在過譽。不是臣有陛下說的大能耐,而是陛下虛懷若谷、又愛護臣下。但臣以為,若臣告老,不管是陛下還是謝相,定然只會做得比之前更好。”

這個“比之前更好”含義可謂深刻,朕品出了味道。

不管是運河還是回紇,朕都帶著謝鏡愚在身邊。而朕帶他,不僅僅代表他經手的事情多,更代表他的不可取代。朝中眾臣都是人精,肯定都能發現,繼而紛紛倒向他。王若鈞不是不想拖下去,可再拖下去對他無益——

年紀沒有優勢,能力又不如謝鏡愚;相比死皮賴臉地拖到最後,他更想在自己還算風光的時候告老。畢竟,他就是京畿人士,就算告老也是留在興京。同僚們擡頭不見低頭見,面子還是很重要的。

想明白這點,朕也就明白,王若鈞並不是虛晃一槍、變相想要提拔,而是真有告老之意。“朕依舊覺得,此事尚需從長計議。”

聽朕還在打太極,王若鈞立時急了。“陛下,臣之所言,句句發自肺腑。臣年老疾篤,實在難當重任。”說著,他撲通跪了下來。“臣懇請陛下,許臣告老!”

“王相這是做什麽呢?”朕趕緊起身向前扶他,“還不趕緊起來?”

“陛下,臣……”王若鈞猶猶豫豫,半跪不跪——他沒達到目的,當然不想起;可朕扶他,他又不能當沒看見。

朕便長長嘆了口氣。“王相歷經三朝,兢兢業業,朕實在不願自斷一臂。可王相所言也有道理,即便是朕,也不能強人所難。既如此,朕便準了王相的請求。”朕又憂傷地嘆了口氣,“畢竟王相為國效命五十餘年,鞠躬盡瘁,朕便賜你宋國公,如何?”

聞言,王若鈞幾乎狂喜。原因很簡單:若是他熬到品秩滿,最高也就是國公了。“臣謝陛下厚恩!”他覆又跪了下去,絕對真心實意。

這事兒來得突然,即便朕動作再快,也要到新年後才能發布正式詔令。但王若鈞依舊心滿意足地出宮去了,畢竟他知道朕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誆他。至於朕自己,則開始考慮,要不要借王若鈞退休的機會,再在朝中進行一次人事調動——

能補上王若鈞尚書仆射位子的人,顯然只有謝鏡愚;曹矩可能也想跟著王若鈞告老,但他年紀不到,應該有按捺下來的自知之明;朝中三位宰相只剩兩位,還是缺一個……

朕思來想去,只能提拔周不比。自謝鏡愚調去尚書省,中書令就一直空缺著;如今也是該補上的時候了。雖然周不比年紀尚輕,但他聰敏好學,跟著朕下江南上塞北都把事情辦得妥妥帖帖的,也有破格升遷的資格……

想到就做,朕即刻讓人宣周不比覲見。他來得不慢;但在聽朕問他想不想做中書令時,他還是楞住了。“陛下,”他震驚過度,隔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,“雖然臣首次面聖時直言不諱過了頭,但臣對自己還是很滿意的,臣對陛下、對吏部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怨言。”說著,他朝朕深深一拜。

言外之意,就是周不比認為自己的升遷速度挺不錯了。

朕一邊腹誹“原來你知道你直言不諱過了頭啊”,一邊問:“怎麽,朕讓你當中書令,你還不想當了?”

“臣……”周不比似乎打算承認自己不想當,但後面的話頭卡在喉嚨——被朕平靜的目光堵回去了。“臣自然是想的。”

“還是說,你覺得你無法勝任中書令一職?”朕接著激將。

若是說之前周不比還可能否認自己想做中書令,他也絕對不可能承認自己能力不足。“臣從未如此想過。”

“那不就行了麽?”朕滿意了,“就這麽定了。”

“可是,陛下……”周不比仍然有些遲疑。這在他身上很罕見,因為他從來都是有話就說的諫臣性格。

朕難得被周不比弄得有點不耐煩。“你就直接告訴朕,你到底還有什麽疑慮?”

結果,周不比顯得更遲疑了。不僅如此,他目光也開始躲閃,不敢直視朕。就在朕耐心告罄的前一刻,他終於說出了口,雖然聲如蚊蚋:“那一日,臣在黃河邊上,遠遠望見……”

這下,楞住的人變成了朕。朕訓斥他的話都準備好了,結果他卻暗示朕,他不敢當中書令的原因是他覺得自己好像知道太多了?

作者有話要說:

陛下:……

謝相;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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